小时候曾看过父亲于六十年代照的两对黑白相片,好像是什么战斗队合影,那时正是文化大革命席卷全国的高潮,照片上那些男女红卫兵们,穿草绿色军装,扎军用武装带,胸佩毛主席像章,肩带战斗队袖套,左手紧握红宝书于胸前表忠心,右手紧握拳头高举于头,一副斗志昂扬激情澎湃壮志万里视死如归的摸样。那时候流行的便是“口号、语录、斗争、像章、忠字舞、绿军装……”。
七十年代,我读小学,曾于响水洞村老学校门口与家父照一张合影。那年我五岁,父亲二十八岁,茂盛的玉米地,父亲蹲着,我站着,我穿着三个口袋的学生装,脖上系着红领巾,父亲在小学教书,穿着四个口袋的中山装,衣裤笔挺,风纪扣也扣得严严实实,俨然一副为人师表的模样。那时流行的便是“愚公移山、抓纲治国、农业学大寨、中山服、劳动服、自行车、收音机……”。
八十年代,我读初中,半分裤、喇叭裤、录音机、上海式妹妹头,红裙子、白网鞋、长围巾开始充斥校园,我那时梦寐以求的是拥有一条“苹果牌”的牛仔裤,再套一双洗后可以在上面扑白粉的网鞋……。那时候毕业照纪念相,大多手拿一束鲜花举于胸前,做甜蜜微笑状。或是斜倚在照相师的摩托车旁,做刚下摩托车之状,或用胭脂将黑白相片的脸蛋加色,美其名曰“彩照”。那时流行“迪斯科、霹雳舞、霍元甲、少林寺、夹克衫、喇叭裤、红衬衣、吊裆裤、摩托车、 缝纫机……”。(PS:加粗的地方没看清是什么字)
九十年代初,我没有工作,务农又怕苦,打工又怕累,开始在社会上当“操哥”,那时社会上还没有现在类似香港的古惑仔,只有当时流行于各街各镇的“二杆子”,他们一般敢引领社会潮流,着装新奇古怪,言行粗俗不堪,用现在的话叫着比较前卫。有次我也学着那些“操哥”的款式,将一头好端端的头发烫成“爆炸式”,就是用一种塑料发卷加一些药水在一个发烫的头盔式器械里将头发烫成卷发,类似于非洲黑人的天然卷发,因有点像原子弹爆炸后的蘑菇云,故名“爆炸式”。我满以为这种新款的造型会带来满堂喝彩,谁料到父亲把我骂个狗血淋头,一辈子都剪平头的父亲,出生于五十年代的“老古董”,他的眼中哪里能容得下我如此这般忤逆不敬背道而驰?
到了二十一世纪,渐入中年,思想也开始守旧与传统起来,眼光也开始古板和忧愤起来。
按理说,进入了大都市,见了大世面,理应跟上潮流,跟上时代的步伐,不是日新月异的变迁,杂乱缤纷的流行趋势,难免让我这般头脑简单之流有些应接不暇,眼花缭乱起来。
一夜之间,我彷佛已是旧石器时代的出土文物,对蜂拥而至的流行物品,简直有些分不清方向,仿若隔世,我只是感到“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推旧人”的悲叹,在如今新新人类的小年青面前,我不得不承认,我已老了。
前不久一个公休天,公司放假,所有工友皆脱下工装,外出疯狂一天,加之刚发了工资,所以我猜想这一天一定会像出笼小鸟般洒脱自由,到了晚上,那些花枝招展豆蔻年华,身姿绰约体型摇曳的女孩子们,忙碌了一天,小鸟归巢,也让我开了不少眼界,增了不少见识,长了许多智慧……。
一群十八、十九岁的流水线员工,显然去搞了“发型设计”(我们叫做理发),脸上还荡漾着灿烂的笑,一位将好端端的披肩长发,一络络地烫成方便面般的卷发,再随意披在脑后,那头发工艺还很玛法,听说要先焗油,再拉直,再烫卷,再定型,再上油……,反正名叫“丝丝头”,很贵,据说要花费四百元,可能是半月薪水,我小时候,听大人们常说,头发变黄是营养不良的象征,所以那时候谁家姑娘头发是黄色的便是一种贫穷的象征,是耻辱,说严重一点,就是“不好嫁人,没人要”。不是现在,斗转星移,黄色竟成了时髦的发色,如外国洋妞,如金毛狮子狗,总之前卫时尚的女孩,有谁不去染发?更前卫的是全染成红色,且有西班牙热舞女郎的模式,更更前卫的是全染成白色,有点像被恶霸地主黄世仁逼疯的白毛女味道。最最前卫的,不算纯白色,而是一半红一半绿,不是因“红花”必须配绿叶,而是日本卡通画里女孩所流行的趋势,然而我们公司就有这么一位,她是不怕世俗的眼光和诽谤的言论,她会堂而皇之公然在操场里招摇过市,昂首挺胸、举止泰然、步履矫健、目不斜视,甚至引领许多正追赶新潮的女孩嫉妒的目光,她们正跃跃欲试,蠢蠢欲动,那可是至高无上的流行呀!
至于男孩,八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他们也爱理平头,只是不论是平头还是“杜丘”式,均要独竖一帜标新立异地在前脑门留一络长发来,再将这络头发吹成雄鹰展翅式或飞机迫降式或鹤立鸡群式,然后再将这络长发染成金黄色,彷佛只有这样才能标显出他与众不同的个性和桀骜不驯的心态。
不知家父健在,看见如此造型,会有何等感想?我想搞不好可能要吐血,就像家父当年看不惯我烫爆炸式一样我也看不惯现在小年轻的“崇洋式”,看来我也的确应该称之为“老古董”了。
在我年少时,母亲常常为别人介绍对象,当媒人。我依稀记得,那时介绍男方时,母亲爱说:“人老实,不装大”。介绍女方时,母亲爱说:“人本分,不洋盘”。而现在,母亲那一套早已淘汰,现在说一个男人“老实”,就意味着此人“痴呆、愚蠢、古板、不开窍、朽木头、不会溜须拍马、不会阿谀奉承、不会花言巧语、不会投机取巧、简直是行尸走肉”,现在的男孩,不是“装大不装大”的问题,而是学人家香港陈小春、郑伊健、陈浩南、任达华之流的古惑仔,冷、爽、帅呆、酷毙、袒胸露乳、遍布纹身、或着破洞牛仔装,或着长身风衣装,目不斜视、招摇过市、按他们的话说是“狠有型”,我一般与他们擦肩而过时,都会向旁移五十厘米。再说女孩子,有哪个不“洋盘”?露腿装,露脐装,露背装……,不必说那低领的体恤衫,也不必说那超短的一步裙;不必说剪须的牛仔裤,也不必说半透明的网状衣,单说那形态各异的吊带服,那吊带就越来越细,细得让人担心,担心随时都会掉下来,超前卫得女孩是吊一根带,宛如杂技节目种走钢丝,越细越少越让人提心吊胆,超超前卫的女孩是吊带裙下面有一双肉色的或透明的细带内衣,那更超超前卫的女孩便减省这道工序,不知这里面埋藏什么秘密,还没去研究,如果哪位好心的博士以《无带装带来的快感》为题,写一篇毕业论文,我想应该得满分,假如他的导师没有贵总(PS:完全看不清楚写的什么字)的话。
这些流行款式,这些前卫男女,洋盘得叫人担心,洋盘得叫人伤心。
忽一日,购物归来的“粉红女郎”在保卫室小憩,偶然打开她们的购物袋,一盒精致的类似文具盒的东西吸引了我,征得主人同意,为满足好奇之心打开研究,发现一排排并列整齐的颜色各异的笔,疑是有如我等爱好的文友或画友,正为偶遇知音而暗自高兴,然而女郎呵斥道:“什么水彩笔,老土,那是眉笔,眼影笔,唇线笔,眼线笔,那有颜色的么,是唇膏……”。我不知道化妆要如此复杂,我也不知道这么精致的笔布不拿去写文章画国画而用在脸蛋上,我怀着崇拜的心情,探问这盒珍贵的笔大概要八十元左右吧!那女郎用一种嘲笑乡巴佬的口吻回答我一个价格,我的妈天,要够我买五十只碳素钢笔。要够我老婆吃五个月早餐,要够我女儿几年的学杂费。
至于体恤上印些谢霆锋、F4、周杰伦等等我还是表示赞同,倘若体恤上印些“我爱你,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或“爱我,吻我,糟蹋我”或“离我远点,我有艾滋”等等等等垃圾语言我就表示反感。假如故意要在衣服上绞七、八个破洞,或搞些类似石灰浆和溅墨水之类的装饰物,哪就有些反胃口了。
说到装饰物,不犹感慨万千。
过去我见过藏胞和彝胞等少数民族因服装配饰需要或传统的需要,男同胞戴有耳环,我也见过摇滚艺人因表演需要,也戴有耳环,现在我们的男同胞,身份是打工青年,也开始戴耳环,有的不止一个。一只耳朵被穿三四个孔不知会不会痛?类似佛珠的手链,挂着耶稣的项链,那是前卫男孩的必备物品。至于女孩的首饰,那就千奇百怪,举不胜举。脚脖子上挂铃铛,走起路来,铃声清脆,不知是否源于杨贵妃,但是穿袜子可能就会带来无限麻烦,项链,戒指由白银到黄金到白金到钨金到翡翠到玛瑙到玉石到……不等。
耳环小得如针头贴在耳廓,大得如碗圈拳头可塞过,至于一只手十个指头戴八个戒指你千万不要大惊小怪,最为增长见识的是我在某超市里面看见一售货小姐,可能是为了给某些化妆品打广告,居然用黑色的唇膏将嘴唇染成漆黑色,我早先知道深红代表热情,浅红代表温馨,玫瑰红代表浪漫,我不知道黑色代表什么,搞忘了有没有前去请教。
行文至此,理应收笔,但留白太多,觉得纸张不惜,还有两件小事,不吐不快。曾有一位女同事,芳龄十八、眉清目秀、娇小玲珑、清纯可爱。有一天,她向我炫耀,她买了一盒指甲油,就像“藿香正气液”那样小玻璃瓶装,共二十支,分二十种不同颜色,刚好涂满手指和脚趾甲,绝不重复,颇有创意。我思索良久,问她,假如有女孩子是六个指头,就像电影《六指琴魔》里一样,该如何搭配这二十色的指甲油?女孩想了半天,回答:“我也不知道该咋办!”还有一广西籍女孩,平时最爱打扮,上班都要带上小镜子,被她组上干部骂过很多次,有一天学人家印度女郎在鼻孔上穿一银环,她说,她生于一九八五年属牛,算命先生说既然是牛,就要在鼻上穿环,好约束自己,检点自己,并耐心等到心上人带来牛绳把自己牵走,否则只能成为一匹野牛。哦!原来如此!
我甚感跟不上时代潮流,感到自己迂腐得可笑。本想自己“洋盘”一回,又恐别人骂我老不正经,于是放下流行趋势,反朴还真吧!
今年二月十四日,是什么情人节,看到人家男孩大把地向女孩送鲜花,我蠢蠢欲动,向老婆商量,准备送她一束玫瑰花,我老婆大惊失色,骂道:“你龟儿脑壳发疯,那么贵的花,不如买两棵毛白菜”。我只好作罢。到了农历九月,我老婆生日,学人家年轻人流行给女朋友送礼物,我也去家商场为老婆挑了一套化妆品,并包装得十分精美。老婆执意不过,只得笑纳。我只是不敢告诉她真实价格。怕她心疼得吃不下早饭。
管它那么多,现在流行这个嘛!